第二百八十四章 娄县

金陵来了个朝廷钦差,要操心的是金陵知府,跟松江府的官员关系倒不大。陈恒乐得看个热闹,跟薛蝌、胡源闲聊两句,就把话题转到娄县上。

离刘延章点名让陈恒兼领娄县事务,已过去数日。也不知出于何故,陈恒到现在都未成行。只常常让县内的萧主簿替自己出面,去娄县县衙给人传话。嘱咐大家萧规曹随即可,县内的事务按照华亭的步调走。

同时他又命柳湘莲等一干捕快,悄悄放出风声给城北百姓。往后若有案情,可直接来华亭县衙击鼓鸣冤。

这两手操作,真叫娄县的官员、差役一个忐忑难安。他们生怕华亭知县,要在娄县也当一回青天大老爷。这些人之前跟着甄子敬,可谓坏事做尽,一个个屁股都不干净。

原想借着陈大人上门的机会,大家好好招待亲近一番。述说下‘人在屋檐下,不得不为虎作伥’的苦衷。可看陈大人的意思,竟是连见面的机会都没留给他们。

“你们这两日在城中,也要小心些。”陈恒知道有不少人在使劲找关系和门路,盼着从自己口中得到些口风。

薛蝌跟胡源,都是亲朋至交。家中后宅有黛玉看顾,陈恒不必担心。只怕面前这俩人稍不注意,落进别人的圈套里。

“我还是提早回扬州吧。”薛蝌想了一会,半是叹气道,“今时不同往日,再天天来你处串门。我怕城里人都以为我是个香饽饽,可劲的贴着我。”

知道薛蝌这话,是在暗暗嘲讽薛蟠跟贾琏。陈恒笑了一声,还是宽慰道:“不必担心过甚。该吃吃,该喝喝。真要回去,也等看完的开街热闹再说。”

“好。”薛蝌点点头,这是松江府的大事情。他受陈恒之邀,届时要挥毫作画一副。

隔着千山万水,京师里的李贽,却对松江的事情非常关心。既然陛下想看,陈恒只好麻烦好兄弟代劳辛苦。

想到自己的画作,能有一日出现在御前。薛蝌心头也是热的很,真叫他走,他自己也舍不得。

胡源在旁看了个真切,除了羡慕对方的机缘外,倒也没有太多的杂念。

陈恒跟薛蝌是私交,可陈家跟胡家是姻亲。陈恒的亲姐姐,就是他的亲弟妹。有这层关系在,他只盼着陈恒的官越大越好。

为此,胡源不惜调来家中的所有现银,准备在松江府好好大干一场。替陈恒主办的商街,好好添上一把火。

他才跟陈恒说了几句商铺的事情,恰逢萧平出现在书房门口。薛蝌跟胡源见此,忙起身告辞。

将亲朋送走,去而复返的陈恒,看着面前颇有急色的萧平问道:“可是娄县有事?”

“大人如何知道?”萧平愣了一下,他都还没开口呢。

“咱们县还能有什么事情。”陈恒失笑。他这大半年在华亭,又不是当个官场不倒翁。该抓、该罚的人,这些日子都弄得差不多。陈恒对华亭的情况,还是有充分的把握。

听出大人话锋中的得意,萧平亦是作笑。等到两人面对面坐好,他才轻咳道:“大人,这两日娄县境内,一个状告的百姓都未上门。可要派人再下去探一探?”

陈恒闻言挑了挑眉,没想到娄县的差役还有几分急才,竟然给自己做了个太平模样。

“百姓之中,可有什么传闻?”

听到陈恒的问话,萧平古怪的看一眼大人。犹豫一会,才道:“确有一些。也不知道是谁到处传出的闲话,说大人心畏甄家的权势,才迟迟不去娄县公干。”

真是活阎王不上门,野猴子到先闹起来。陈恒心中冷哼一声,面上倒是如常着发问:“娄县的差役可有异动?”

一说这个,萧平可就来精神了,当下回道:“有。柳捕头这几日都亲自盯着呢。每到夜里,就有不少人寻着理由下乡过村,怕是暗地里善后去了。”

急切的说完话,萧平就期待的看着陈恒。像是在等对方一声令下,直接将娄县查个底朝天。

谁知陈恒皱着眉头想上片刻,又出口道:“不急,再看看。他们这般前后应对,无非是探一探我们的底气。你让柳湘莲跟的再仔细些,头几日必然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。等这些探路的弄完,他们才会去处理真正难办的事。”

“是。”萧平欣喜的应下,他就说大人初任华亭知县时,就没把甄家的面子放心上。没道理已经站稳脚跟后,反倒开始畏首畏尾起来。

“对了,你来的正好。”陈恒突然想起一事,将要起身告辞的萧平劝住。自己从桌上的暗格中拿出钦差带来的密信,示意萧平现场观看。

得了陈恒的首肯,萧主簿将李贽的亲笔信细细观看。看到信的排头,萧平内心已是一阵哆嗦。

才看过一半,他就惊呼道:“边关又打起来了?”等把书信看完,他更是忧心忡忡道,“这次怎么会有五十万敌兵。”

瞧萧平这副被吓破胆的模样,陈恒忙安慰道:“莫慌,应是把脚夫、辎夫之类都算在内。若当真是五十万敌军来犯,我们收到的,就不会是密旨了。”

示意萧平不必过度惊慌,陈恒又解释道:“下半年松江府要承担军粮转运之事,府台大人已经知会过我。此事,将由我们华亭县全权处理。”

这刘延章真是发现陈恒的好来,靠谱能干不说。想要办的事情,就没有搞砸的。

萧平的官职毕竟低微,这才了解到为何刘延章升任知府后,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娄县交给自家大人。

“下官知道了,军粮和夏收之事,下官会亲自盯着。”萧平马上起身作揖。

这亦是陈恒欣赏他的地方,萧平实在是个闻弦歌知雅意的妙人。陈恒坐在位置上想了想,额外吩咐道:“娄县的粮仓,我怕有窟窿。你先出去放点口风。就说我过几日,要查一查娄县粮仓,会一个一个粮仓的查过去。”

萧平是自己的左膀右臂,由他放出去的消息,肯定不会被人怀疑真假。

“大人,会不会打草惊蛇?”

“不惊一惊他们,他们怎么会肯把粮仓的数额补齐。”

陈恒露出些许莫名的笑容。萧平这才恍然大悟,暗道:大人能考中状元,果然是有几分道理。

“下官这就去办。”

“帮我再跟潘主事说一声,既然家人已经安顿好,就把心思放在商街上。别天天窝在温柔乡里,连个人都见不到。”

听着陈恒的抱怨,萧平大笑不止,忙点着头退出去。

……

……

听到好心人的传话,潘又安真是大呼冤枉。自从司棋来到松江后,他也就在家里多待了几日。

他们表姐弟的婚事,得了贾老太太的首肯,就差个正经的三媒六聘。

这些东西不必急于一时,本身也是刚刚脱了奴籍,犯不着在此事上太讲究。

小两口刚在松江重逢,潘又安又是租屋子,又是陪着司棋到处游玩,确实有一两日没到陈恒这露脸。

司棋的性子虽然泼辣,对潘又安却是上心的很。听到陈恒的问话,她还以为心上人惹恼了官老爷。顾不得自己在灶房忙碌,直直的冲到潘又安面前,担心道:“可是我这几日耽搁了你,惹了陈大人不高兴?”

“哪能啊。”潘又安自信的摆摆手,笑着安慰表姐,“不是都说大人有大量嘛。姐姐别担心,我们家大人向来照顾身边人。等明天我去府上,给大人禀报一番这几日做的事,他定不会怪罪我。”

听到这,司棋稍稍放心些。潘又安好不容易找个谋生的活,又得了陈恒这位贵人的赏识。她又怎么想表弟,在陈恒面前留恶。

今时不同往日,以前在荣国府虽是寄人篱下,也称得上大树底下好乘凉。再想想现在,自己另起炉灶,事事都要小心谨慎。

司棋是真怕自己这个小家,因为一点风雨,就变得支离破碎。这般想着,跟离开荣国府比起来,到底哪处更好,实在叫人分不清。

潘又安知道表姐心眼子多,容易胡思乱想。赶紧握住司棋的手,温声道:“姐姐别担心,大人真不是发火。你瞧好了吧,等商街开业,我这个主事一上任。保准给大人办的漂漂亮亮,定能落着些好话。”

司棋忍不住抱住潘又安,靠在对方胸膛上,感受着彼此的温存。“我倒不指望你落着什么好,只盼着我们俩平平安安,能把这个家过好就成。”

“那可不成。”潘又安亦是环住司棋,不住摇头道,“姐姐为了我,从荣国府出来。昔日那些姐妹,不知要怎么笑话你舍下金窝住草窝。为了你和以后的孩子,我拼也得拼个前程出来。”

司棋听了半半,忍不住红着脸问:“我都已经来松江寻你,你怎么还姐姐、姐姐的叫我。”

“哈哈哈,我就是喊姐姐。姐姐,姐姐。不止白天喊,夜里我也要喊。”

……

……

柳湘莲连打两个喷嚏,心中暗骂:也不知哪个倒霉催的,背地里念叨自己。

燕小二正替他暗中盯梢,一转头就见老大念念有词。燕小二不禁笑道:“头儿,说不准是昨日青楼的姐儿,正在想你呢。”

“纯纯放屁,想我作甚。”柳湘莲笑骂一句,“想我的钱还差不多。”

燕小二赶忙摇头,“那可说不准。头儿你哪次上门给钱,人家不是千推万拒的。就怕你突然改了口味,喜欢上别家的姑娘。”

说话间,燕小二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。一个男人长成头儿这般模样,真的是叫人嫉妒的很。

只听说过清客想着姐儿,从没听说姐儿日夜惦记着清客的。

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柳湘莲,抬手就打在燕小二的后脑勺,不耐烦的说道:“成天惦记这个,要是想讨媳妇了,改明儿我去给你说家姑娘就是。”

“别别别,头儿,我家里有多穷,你也是知道的。”燕小二赶紧摆着手,视线却是寸步没离开眼前的民宅。

他们两人躲在暗巷中已经许久,之前有个娄县的班头悄悄溜进这里,已经半日未出。

眼凑着就要夜深,燕小二忍不住对柳湘莲问道:“头儿,你说是不是他在屋里睡觉?要不,咱们先撤?”

他们跟着此人已经有段时间,知道对方是娄县县衙的班头。这样的位置,只要有心为恶,油水绝对不差。莫说是在城里悄悄买套宅子,就是养两个外室都不过分。

民脂民膏,刮一刮,挤一挤,总是有的。黄泉路上的小鬼,还需要买路财呢。

“不急,再等等。”柳湘莲抬头,就见到一轮月色当空。现在才戌时呢,不到夜半三更,哪个鼠辈会做冒险之事。

“那我在这边继续盯着,头儿先去吃点?”

柳湘莲又是摇摇头,陈恒严令交代的事情。他不亲自盯着,着实放心不下。

想到这,他抬手拍拍燕小二的肩膀,“再忍忍,等寅时还没动静,我就带你去吃武家铺子的烧饼。”

“诶。”小跟班应了一声,又道,“吃什么都无所谓,头儿要是能教我一招半式……”

许是监视的无聊,燕小二的话实在不少。他正唧唧咋咋说个不停,柳湘莲突然动手捂住他的嘴。头儿使过几个眼色,燕小二忙向宅院的后门看去。就见娄县班头突然打开门,几番探头探脑的打量后,才推着一辆板车出来。

两人心知终于有了情况,忙悄无声息的跟上去。一路紧紧尾随,竟见到对方推着车走入城北义庄。

“是死人了?!”燕小二贴着柳湘莲的耳边惊呼,刚刚屋里可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啊?!

柳湘莲打量一圈义庄的构造,他担心对方要毁尸灭迹。只叮嘱燕小二一句,他将衣袍插入腰带内,仗着一身本事悄悄摸上来。

燕小二知道柳湘莲的武艺,倒不担心对方的安危。果然,只过上片刻。燕小二就听到义庄里头,传来些许打斗声。等他急急的跑到门口,柳湘莲已经单手擒着犯人出来。

“去府里把周捕头叫来,记得把锁具也拿来。”

一听要直接上锁具,燕小二暗道一声:这是人赃并获啊。

“好嘞,头儿,你一人不打紧吧?”

柳湘莲摆摆手,今夜对方就是四条腿,也别想从自己手上飞了。

……

……

等陈恒从睡梦中被叫醒,赶至自家公堂上时。传信的差役,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大概。一听说义庄里的尸首,是一家三口。陈恒自己都愣了片刻,不敢置信道:“你说什么?”

“大人,千真万确,真是一家三口。”

陈恒听的一阵火起,几步穿过屏风。来到灯火通明处,看着面前惊慌失措的娄县班头,厉声喝问道:“说,死者是何乡何村之人。你又是如何杀了他们……”

被抓了个正着,娄县班头也知道自己百口莫辩。只好跪着不住磕头,哭诉道:“老爷,大老爷。人真不是我杀的啊……我只是得了甄大人的吩咐,帮着善后罢了。”

陈恒几步走上公堂,人都没坐下,已经愤愤的拿起惊堂木,拍桌怒骂道:“连五岁的幼童都不放过,你还敢托词狡辩。来人,先打他二十大板。”

娄县班头知道自己这条命,但凡二十板挨实了。一条好命,必然去了大半。心中一慌,嘴上也不再继续逞,直接认怂道:“大人我说,大人我说。”

原来去年甄子静帮着甄家到处收地,改稻归桑,给甄府弥补亏空。这一家三口姓张,只因家中多良田,就被甄子静和娄县的差役盯上。

为了逼迫这家人贱卖土地,甄子静命手下几番逼迫,成天借着由头找茬。只弄得这家人苦不堪言,他们原本想着偷偷入府城找刘大人告状,或是进京寻个告御状的门路。

谁知村中里正早得了娄县差役的暗示,日夜提防着他们偷偷外出。这家人才离开乡里没走多远,就被村中里正跟娄县班头找到。

当时这伙恶人的气焰正嚣张,听闻这一家三口要入城告状。娄县班头直接拿了三个,就带去自家的别院关押,又跑去找甄子静禀告情况。等到隔日,娄县班头带着甄子敬过来,才知道这三人已经服毒自尽。

“大人,小人说的句句属实。绝无半分隐瞒……”娄县班头哭诉着,看上去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。

陈恒却没被他的‘情真意切’糊弄过去,直接抓着漏洞,盘问道:“既要囚禁他们,为何把他们带到自家别院?而不是你们娄县大牢。”

“这……”娄县班头当场停顿,竟支支吾吾起来。

陈恒懒得看他思想前后,直接命衙门仵作速速过去验尸。娄县班头这才慌张起来,只一张嘴干巴巴个半天,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

约莫等上一个时辰,陈恒得到仵作的回禀,说其中一位女犯,身上多有伤痕,下身的骨头有骨折的迹象。因是生前……

见到陈恒的神色发黑,娄县班头自知隐瞒不住,忙道:“是甄子静,是甄大人瞧小娘子长得好看,就动了心……”

“荒唐。”陈恒怒骂一声,“仵作说她的伤,是十日内的新伤。你怕是忘了你们甄大人,头七都过去半个月了。”

娄县班头一听,这才万念俱灰道:“大人饶命,大人饶命。小人也是有苦衷的啊……”

可他刚刚那番巧言狡辩,已经深深恶了陈恒。眼见对方有认罪的迹象,陈恒一边想着迟点慢慢算账,一边问起案情的真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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